第32章 第 3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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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第 32 章
梅雨時節, 庭院落了一地殘花枯葉。
宋遠杳睡得不安穩，夢到了陸乘雪，可醒來後, 又忘記夢到了什麽, 只記得胸口悶悶，縈繞在心底。
直到青紗床幔外有窸窣聲音，斷斷續續。
宋遠杳驚醒過來, 蹙眉在想，誰來吵她。
她披上外衫, 赤足穿上綢緞雲鞋，掀起床幔, 心裏煩躁繞過山水屏風, 卻見是位年輕貌美瘦小的婢女, 端著銅盆和帕子。
她想來這幾日有人來送盥洗和衣物，應當是她送來的。
可是她今天怎麽出聲了？
宋遠杳依在屏風, 纖手抓在屏風外邊, 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躡手躡腳的婢女，彎下身子將銅盆放下，再將帕子放置在一旁, 想著平日夫人大約有半盞茶的功夫, 就要醒來, 一時想得深刻，全然沒註意到宋遠杳醒來, 在看望她。
以至於，等她轉身, 看到宋遠杳後，嚇得魂飛魄散, 也不忘屈膝行禮，“少夫人。”
“這幾日都是你送這些盥洗的衣裳來？”宋遠杳見到她乖巧安分，一下子煩悶也少了些，攏了攏外衫，坐在四方圓桌前的圓凳上，小口抿了幾口茶水。
“前幾日是悅榕姐姐送的。”
宋遠杳恍然大悟，難怪她之前行事神不知鬼不覺，原來不是同一個人。
她想了想，又想到身上黏稠，便命她準備熱水，沐浴更衣。
少時，宋遠杳沐浴更衣，換了透紅褙子，依在窗欞，見風雨過後，樹花都遭了一場大難，驀然想起昨天的夢。
夢裏陸乘雪的身影飄忽，仿佛要伸出手抓住她。
是日有所思，夜有所夢嗎？
宋遠杳絞盡腦汁，“我平常也沒怎麽想你。”怎麽就一而再三闖入她的夢中，害她睡也睡不好。
她想著這點，渾然不知身後有人走近。
唯有來人靠近，淡淡的血腥味，將她從思緒抽離回來，側身望去，見到一襲藏青長衫的陸乘書。
他面無表情，隨身佩戴的長劍，今日沒有攜帶，頎長的身影，僅僅往那一站，便讓人無法忽視。
“你身上怎麽有血腥味？晚上不會又有刺客來行刺吧？”
宋遠杳用絹帕捂住唇瓣，一雙美目流露嫌惡。
陸乘書全然當沒看到，大刀闊斧坐在她的對面，冷聲道：“我昨晚去了衙門，審訊了一夜的犯人。”
宋遠杳這才想到昨晚有人來，想來是為了尋他去審訊犯人。
但是，她不明白陸乘書為何跟她提這一件事。
“你審訊了一夜的犯人，就往我這邊來嗎？”宋遠杳想到這裏，看他面容沒有疲倦之態度。
真奇怪？
宋遠杳思忖，見他端坐在對面，中間隔著海棠花樣式的茶幾，而廂房東側有足鼎燃香，四周靜謐，寂若無人。
少頃，陸乘書再度開口，打斷了宋遠杳的胡說八道，也將原本沈靜的氣氛全部打碎。
“我昨夜審訊的人，前腳剛招供，後腳就死在了牢房。”
他連牢房都沒有走出半步，就聽身後傳來獄卒震驚跑來，向他稟告，而且他們自縊前，都寫下幾行血字。
大意是，“陸乘書罔顧枉法，濫用私刑法。”
陸乘書當時在審訊，並未查看牢房與之前有所不同，直到知曉這件事，趕去時，檢查一番，血跡幹涸，有人早有準備。
陸乘書冷若冰霜，下令封住了牢房，徐知府卻領差役而來，看著來勢洶洶。
他心知肚明，推波助瀾的是眼前的徐知府。
但真正背後藏著的人，另有他人。
陸乘書垂眸，遮住戾氣，知道已經落入陷阱，也就不再多言，回來後，沐浴更衣，洗去了血腥味。
之後李通從外頭傳來，說是城內已經在傳他嚴刑逼供。
徐知府也派人傳了一封信回京州。
“大人，後面我們該怎麽辦？”
“按兵不動。”陸乘書吩咐下去，又書寫幾封信回京州，之後李通走後。
陸乘書佇立在案幾前，一時半會，也不想歇息，鬼使神差來到宋遠杳的廂房。
見她穿著透紅褙子，坐不端正，慵懶地望著窗欞外，烏黑的青絲猶如黑色綢緞，不曾挽起，披在身後。
她聽到了動靜，轉身迎面對上，嫵媚的面容似海棠嬌嫩，唇齒微張，眉梢上揚。
陸承書的心，靜了下來。
也不知怎麽，將今晚發生的事情，一並告知宋遠杳。
宋遠杳聽的一知半解，纖手托腮，眼波流轉。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她聽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，陸乘書也不在意，將這些話說出口，心裏安寧了片刻。
隨後，宋遠杳問他，“為什麽有人算計你，你得罪誰了啊？”
“官場上，我得罪的人，數都數不清。”
“那你行事可真令人厭……我是說，他們一點容人之心都沒有。”
宋遠杳見他目光瞥向自己，話鋒一轉，隨後就問他。
“我什麽時候能回到陸府。”她本想問陸乘雪的案子查得怎麽樣？
可話到嘴邊，被他嚇到，換成了試探的話。
“我這幾日一直待在院子，不能出門，煩悶不已，所以才想問問你。”宋遠杳期盼地望著他，妄想從他這裏知道些細枝末節。
奈何陸乘書不為所動，身上的寒意多了幾分。
“你急著走？”
宋遠杳趕忙搖頭，嬌媚的面容多了懇求，“我素日身邊都有紫晚在身側伺候，旁人伺候我，一點都不順心，因此我想回到陸府，想見見紫晚。”
她說得信誓旦旦，一雙荑手扯住他的衣角，露出央求的神色。
陸乘書巋然不動，垂眸望著她的纖手，冷靜道：“你問我，我也尚且不知，況且外頭傳我濫用私刑，徐知府又受他人的指示，兄長的案子，我暫時不能摻合進去。”
宋遠杳頓時洩氣，也知道他應當沒騙自己，松開手重新坐回蒲團上。
“可我不能一直在小叔你的院子裏。”她氣餒地道，想著要是真的勾搭上陸乘書，有了骨肉。
可陸乘雪的案子遲遲未能破。
她豈不是一直是戴罪之身
陸乘書好似看不出她的擔憂，冷聲道：“院子向來無外人出入。”
“我……”宋遠杳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，又見他有事，起身往外走，一肚子的話憋在心裏，氣惱地用手纏住絹帕。
“明日你想去寺廟燒香嗎？”
宋遠杳一楞，臉上的惱怒都沒有散去，卻見他已經轉身。
她慌慌張張換了往日倨傲的面容道：“誰想去寺廟燒香。”
“你不想出去。”陸乘書斜瞥她一眼，面無表情的面容沒有任何波瀾。
“去去去去。”
一聽能出去，宋遠杳一改頹廢，興高采烈起身，“明日你要去嗎？”
“嗯。”陸乘書見她喜悅，心底道不明的不悅，盡數消失殆盡。
宋遠杳沈浸喜悅，並未註意到他的目光。
他們一個坐在榻上，一個依在門檻。
一個是世人皆知的冷酷酷吏小叔。
一個是愚笨又喜歡搞心機的美人嫂嫂。
彼時，天色正好，一道浮金落入兩人之間，好似將他們連在一起。
但坐在榻上的宋遠杳沒有瞧見這一幕。
她心情愉悅，藏在裙裾的一雙腳垂落，白色綢緞包裹住了瑩白的赤足。
宋遠杳沒註意他的目光，還以為他走了，晃動纏著羅襪的腳，搖曳不斷，隱約露出羊脂玉般的小腿，怡然自得。
陸乘書垂眸，知道宋遠杳的小腿的骨肉勻稱，細膩如綢緞，最適合把玩。
但——
渾身沾染血跡的她，更想讓他用力揉碎。
陸乘書攏了攏手指，那種無時無刻想要撕碎，想要迫不及待露出陰翳一面給宋遠杳看的念想，被他深深壓抑住。
他明白，宋遠杳一定會嚇得逃之夭夭。
陸乘書目光晦暗，強烈的殺意令他攥緊手。
春風襲來，倏然捶打廊檐，發出動靜，宋遠杳轉身，往後一看，空無一人。
“奇怪。”宋遠杳想著，拋之腦後，在想明天去寺廟燒香的話，要不要給陸乘雪燒個香，讓他好好保佑自己。
她苦思冥想，餘光瞥見他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。
說實話，她甚少看到陸乘書不穩重的一面，不免產生了疑惑，想著在院子也閑來無事，要不跟在他身後，看看發生何事。
宋遠杳突發奇想，穿上綢緞雲鞋，去了游廊，循著他的身影，一路往前再折西而去。
許是陸乘書心底藏事情，都沒有註意身後跟了一個尾巴。
宋遠杳貓著腰，一路跟隨，見他進了穿過回廊，還以為他是要出門，可瞧著也不是去往大門的路。
她小心往前走，徑直往前走，卻見他來到一扇朱紅小門前，停下腳步，而後推開小門走了出去。
等人走後，宋遠杳也跟上去，卻發現小門有鎖，嘗試了幾下，發現打不開。
她一生氣，甩開鎖頭，而後瞥向了粉墻，估摸了一下，不算高，要不爬上去看看。
但她很多年沒爬墻了，萬一出事被人撞見，臉面要放在那裏。
可是臉面比不上好奇心。
宋遠杳咬咬牙，來到粉墻，搬來粗石頭壘在一起，再踮起腳尖，雙手撐住墻頭，一用力。
她氣喘籲籲終於爬上去，從袖子找出絹帕，將臉頰的汗漬拭凈，一雙美目打量了粉墻外，映入眼簾的便是庭院深深，湖畔池塘，三三兩兩涼亭，草木葳蕤。
“這是？”
宋遠杳滿臉詫異，還想湊近再看看，卻聽到一句嘶啞的男聲。
“夫人。”
宋遠杳慌張望去，發現幾日未見的沈崖竟在隔壁的庭院，甚至已經來到墻角，也不知有心還是無心，陰沈的視線落在她的面容。
“夫人還會爬墻”
宋遠杳聽到質問臉一紅，虛張聲勢道：“我爬墻，要你管。”
“倒是你，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宋遠杳親眼見到陸乘書往這邊走，還進了隔壁庭院，怎麽沈崖在這裏？
她內心諸多疑問，沈崖猙獰的面容上浮現了古怪神色。
“他沒告訴你嗎？”
“告訴我什麽？”
宋遠杳疑惑地望著他，卻見他嗤笑了一聲，黑沈沈的眸子，猶如潑了墨汁，黏稠得令她不喜歡。
“我說——”
他拔高嗓音，嘶啞低沈的聲音，正要繼續說完。
膽大妄為敢爬上墻頭的女人，倏然一聲“啊啊啊！”響徹天邊。
“砰——”的一聲，重重跌在地上。
連他都沒反應過來，就聽到一墻之隔的宋遠杳含著哭腔咒罵，“這墻怎麽建得這麽高，疼死我了，我改天一定要拆了。”
沈崖微微一楞，嘶啞的聲音透著古怪，“夫人，你沒事吧？”
“你聽我這像沒事的樣子嗎？”宋遠杳罵罵咧咧，從地上爬起來，尾椎摔得疼死了。
她一手扶著腰，一手扶著墻，面色蒼白，踉踉蹌蹌，打算回去再說。
誰知隔著一墻之隔的男人，莫名其妙說了一聲，“夫人還真是有趣，爬個墻還能摔下去。”
這挑釁的話，將她氣得臉色漲紅，頭腦發暈，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，砸向墻的另一面。
“你在惱羞成怒。”
沈崖並沒有被石頭砸中，一點動怒的跡象都沒有，還在墻頭的另一面低聲道。
宋遠杳提著裙裾，扶著墻面，一路往回走，倔強地說：“我才沒有。”
“你在強撐。”
“你在胡說八道。”
宋遠杳氣得頭暈，尾椎的疼痛，讓她說得話，都少了威嚴。
“其實我之前也摔倒過。”
“你摔倒關我什麽事情？”宋遠杳沈聲道，不想再搭理他。
“我那次摔倒，傷了一個月。”沈崖的話悶悶，看樣子想起傷心事。
宋遠杳猶如報仇，出了一口惡氣道：“活該。”
沈崖並沒有生氣，依舊用嘶啞的嗓音接著道。
“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月，母親遷怒我身邊的人，將我身邊的下人全都賣掉了。”
“我記得我有個玩伴，他叫小福子，整日憨笑，追在我後來說，“少爺你跑慢點。””
“少爺，天晴了，我帶你抓烏龜。”
宋遠杳停下腳步，面容浮現了疑惑。
他不是屠夫嗎？以前的生活怎麽這麽優渥？
宋遠杳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，凝神聽著他繼續說以前過得有滋有味。
直到，他說：“小福子死了。”
宋遠杳濃郁纖長的睫毛顫抖，目光落在粉墻，眼前好似浮現沈崖用最平常的話，去說一個殘酷的事情。
“我母親命人給他打板子，罪名是沒有照顧好主子。”
“小福子才七歲，身子骨弱，幾十個板子下去，他的命去了半條。”
“後來，我先去看他，可母親看管我很嚴苛，為了避開家中的家丁，我趁著夜色，翻墻跑到小福子的家門口。”
“他好瘦。”
他見到躺在床上瘦骨伶仃的小福子，連湯藥都喝不進去。
沈崖說得雲淡風輕。
可宋遠杳聽蹙眉，直到聽到沈崖說：
“小福子死後，母親給他家塞了一百兩。”
“第二年，他們家多了一個兒子。”輕飄飄幾句話，風輕雲淡，從風中傳入宋遠杳的耳畔。
她聽完往事，尾椎都少了疼痛感，仰起頭，見到槐愉屹立東側，又見杏花餘下殘花朵朵，月桂的花香不知道從何處飄來。
宋遠杳眉梢上揚，嫵媚的面容露出少許不明。
“你跟我說這些，有什麽意思呢？”宋遠杳眼前好似浮現因病而亡的娘親。
“你不會以為你說這些傷心事，能讓我同情你吧？”
宋遠杳心底莫名煩躁，想到去世的娘親，還有去世的姐姐。
“你這樣的男人我見過，無非是花言巧語，說孑然一身，訴說自己可憐。”
“可全天下這麽多人都可憐，憑什麽要我可憐你。”
宋遠杳想起欺騙婉娘的男人，當初也是這麽騙她的，下場最後落成那個樣子。
她到現在都耿耿於懷。
而一墻之隔的沈崖緘默下來，好似無話可說。
宋遠杳不禁收起煩躁，心想，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假模假樣。
她失去了耐心，不再說話，繼續往回走。
這時她聽到沈崖終於出聲，“夫人說得對，全天下可憐人這麽多，哪裏值得到處可憐。”
那是當然。
宋遠杳冷哼一聲，遠離了粉墻，正要往涼亭臺階而走，卻聽到沈崖的聲音傳來。
“夫人你是不是被人騙過，才不會信任何人？”
“所以夫人你信你的夫君嗎？”
宋遠杳一聽這話，蹙眉心煩，走到涼亭，不屑一顧道：“我我什麽要告訴你。”
陸乘雪已經死了，他沈崖算個什麽東西，膽敢質問她。
沈崖耳麗極好，哪怕宋遠杳離他很遠，依舊能聽清楚，嘶啞的嗓音，照舊能傳到她的耳畔。
“若是我說，夫人，你的夫君是假的呢？”
宋遠杳停下腳步，驚疑不定地瞥向那堵墻，“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
“我想說，夫人你的夫君是假的，你還要留在陸家嗎？”
“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，但我是陸家的少夫人。”
宋遠杳覺得他廢話真多，還以為他好似聽到外頭的風言風語，才這般說辭，並沒有放在心上。
可接下來沈崖一句話，把她砸得頭眼昏花，幾乎要站不穩。
“假如我是陸家的少爺，夫人，你該怎麽辦？”
-
宋遠杳回到廂房，頭痛欲裂，心神不寧，連尾椎的疼痛都感受不到，一門心思都在沈崖撂下的那句話。
若他是陸家的少爺，那她算是怎麽回事？
不不不……
宋遠杳心想，要是他騙自己呢？
可若是真的呢？
那她嫁的人就是假的？
宋遠杳心緒不寧，在廂房內走來走去，想到青雲城內的謠言一定不是空穴來風。
她心亂如麻，不知如何是好，驀然想起陸乘書之前對她許諾過的話。
要信他嗎？
不，要不懷上他孩子訛一筆，想來她也不吃虧。
想到陸乘書好歹是當官，定然不會不管孩子。
這想法跟她之前的一模一樣，可宋遠杳又在想要不假孕？不，他太精明了，而且他一直都不願意上鉤，跟吃藥了一樣。
不過，萬一是沈崖糊弄她呢？
宋遠杳重新坐回圓凳，後尾椎的疼痛，一下子引得她蹙眉，但同時，一個想法從她心底冒出來。
當晚。
陸乘書在書房正要拆開京州送來的書信，餘光瞥見一道人影從屏風外露出來，緊隨其後，便是攙扶著腰，臉色煞白朝他走來的宋遠杳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陸乘書難得皺眉，起身主動攙扶她。
宋遠杳垂下眼簾，佯裝楚楚可憐，委屈巴巴道：“我今日不小心在院子摔傷，想來你這裏問問有沒有擦拭的藥膏。”
她不惜為了裝得像一點，用藏在袖子裏的手指惡狠狠掐住掌心的嫩肉，頓時疼得更厲害，仰起頭，眼眶溢出淚花。
陸乘書聞言，面不改色將她攙扶坐在榻上，而後去往博古架裏抽出黑漆描金的匣子，裏面裝了青瓷小瓶藥膏。
宋遠杳揉著後腰，一邊小心窺探他那邊的動作，見他翻出藥膏，心下一喜，又見他轉身走來。
連忙換了一副哀愁的模樣。
“這藥膏治擦傷，但我還是去給你請個大夫。”
眼見陸乘書上鉤，還要往外走，宋遠杳慌裏慌張扯住他的衣角，“不用了，我的傷勢無大礙。”
見陸乘書不信。
宋遠杳再次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道：“陸乘書，你不信我？”
似乎是為了證實，他相信她，於是陸乘書將藥膏遞給她。
但宋遠杳並沒有接過，反而用一雙水眸，淚眼蒙眬望著他，“你幫我上藥好不好？”
“你——”
宋遠杳感覺他氣勢一變，趕忙說：“傷勢在後腰，我一個人上不了藥，再說你定力這麽好，你在怕什麽，小叔？”
她重重地在“小叔”二字上面，加重的語氣。
陸乘書似乎被她說服，冷眸垂下，“嗯。”了一聲。
宋遠杳得意洋洋，原來他吃這一套。
她坐在榻上，解開翠微絲絳，衣衫解下，陸乘書別開了眼。
宋遠杳瞧見了，心裏也只是冷哼一聲，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。
陸乘書捏著青瓷藥膏，一動不動，目光望著窗欞，直到宋遠杳說了一句，“好了。”
他這才將目光放過去，見到她趴在榻上，露出光潔的後背，脖頸和腰肢都有紅繩綁住。
在大片的雪白中，後椎骨的瘀青格外惹眼。
陸乘書攥緊了青瓷藥膏，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榻，為她上藥。
藥膏是青色膏狀，被他用指腹一點，隨後在她瘀青的後腰一處緩緩揉開。
“小叔。”
宋遠杳忽然側身，大片的雪白爭先恐後映入他的眼簾，陸乘書陡然加重了力道，引得她抽氣一聲，水蒙蒙的美眸，猶如金鉤子，嗓音也柔得像水。
“小叔，你塗抹的地方，要再往下一點。”
眼見陸乘書紋絲不動，宋遠杳柔聲道：“小叔，你別上藥塗抹到一半。”
她以為陸乘書又要跟之前幾次一樣，不免有點擔心他的定力，可陸乘書竟破天荒頷首。
宋遠杳心中一喜，還以為今夜就要成事。
但陸乘書俯身，藥膏全都落在後背上，冰冰冷冷的觸感令她蹙眉。
陸乘書的指腹卻一點點將藥膏從她瑩白的後背，一點點抹開，從蝴蝶骨，一路往下滑，粗糙的繭子，也激起她的戰栗。
“嫂嫂。”他一聲聲低語，全然沒有告訴宋遠杳，其實在她摔下後，他已經聽到他們全部的對話 。
他也心知肚明，宋遠杳是為了孩子勾引他。
但——這次，陸乘書在想，讓她有孩子又能怎樣？
她能逃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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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雨時節, 庭院落了一地殘花枯葉。
宋遠杳睡得不安穩，夢到了陸乘雪，可醒來後, 又忘記夢到了什麽, 只記得胸口悶悶，縈繞在心底。
直到青紗床幔外有窸窣聲音，斷斷續續。
宋遠杳驚醒過來, 蹙眉在想，誰來吵她。
她披上外衫, 赤足穿上綢緞雲鞋，掀起床幔, 心裏煩躁繞過山水屏風, 卻見是位年輕貌美瘦小的婢女, 端著銅盆和帕子。
她想來這幾日有人來送盥洗和衣物，應當是她送來的。
可是她今天怎麽出聲了？
宋遠杳依在屏風, 纖手抓在屏風外邊, 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躡手躡腳的婢女，彎下身子將銅盆放下，再將帕子放置在一旁, 想著平日夫人大約有半盞茶的功夫, 就要醒來, 一時想得深刻，全然沒註意到宋遠杳醒來, 在看望她。
以至於，等她轉身, 看到宋遠杳後，嚇得魂飛魄散, 也不忘屈膝行禮，“少夫人。”
“這幾日都是你送這些盥洗的衣裳來？”宋遠杳見到她乖巧安分，一下子煩悶也少了些，攏了攏外衫，坐在四方圓桌前的圓凳上，小口抿了幾口茶水。
“前幾日是悅榕姐姐送的。”
宋遠杳恍然大悟，難怪她之前行事神不知鬼不覺，原來不是同一個人。
她想了想，又想到身上黏稠，便命她準備熱水，沐浴更衣。
少時，宋遠杳沐浴更衣，換了透紅褙子，依在窗欞，見風雨過後，樹花都遭了一場大難，驀然想起昨天的夢。
夢裏陸乘雪的身影飄忽，仿佛要伸出手抓住她。
是日有所思，夜有所夢嗎？
宋遠杳絞盡腦汁，“我平常也沒怎麽想你。”怎麽就一而再三闖入她的夢中，害她睡也睡不好。
她想著這點，渾然不知身後有人走近。
唯有來人靠近，淡淡的血腥味，將她從思緒抽離回來，側身望去，見到一襲藏青長衫的陸乘書。
他面無表情，隨身佩戴的長劍，今日沒有攜帶，頎長的身影，僅僅往那一站，便讓人無法忽視。
“你身上怎麽有血腥味？晚上不會又有刺客來行刺吧？”
宋遠杳用絹帕捂住唇瓣，一雙美目流露嫌惡。
陸乘書全然當沒看到，大刀闊斧坐在她的對面，冷聲道：“我昨晚去了衙門，審訊了一夜的犯人。”
宋遠杳這才想到昨晚有人來，想來是為了尋他去審訊犯人。
但是，她不明白陸乘書為何跟她提這一件事。
“你審訊了一夜的犯人，就往我這邊來嗎？”宋遠杳想到這裏，看他面容沒有疲倦之態度。
真奇怪？
宋遠杳思忖，見他端坐在對面，中間隔著海棠花樣式的茶幾，而廂房東側有足鼎燃香，四周靜謐，寂若無人。
少頃，陸乘書再度開口，打斷了宋遠杳的胡說八道，也將原本沈靜的氣氛全部打碎。
“我昨夜審訊的人，前腳剛招供，後腳就死在了牢房。”
他連牢房都沒有走出半步，就聽身後傳來獄卒震驚跑來，向他稟告，而且他們自縊前，都寫下幾行血字。
大意是，“陸乘書罔顧枉法，濫用私刑法。”
陸乘書當時在審訊，並未查看牢房與之前有所不同，直到知曉這件事，趕去時，檢查一番，血跡幹涸，有人早有準備。
陸乘書冷若冰霜，下令封住了牢房，徐知府卻領差役而來，看著來勢洶洶。
他心知肚明，推波助瀾的是眼前的徐知府。
但真正背後藏著的人，另有他人。
陸乘書垂眸，遮住戾氣，知道已經落入陷阱，也就不再多言，回來後，沐浴更衣，洗去了血腥味。
之後李通從外頭傳來，說是城內已經在傳他嚴刑逼供。
徐知府也派人傳了一封信回京州。
“大人，後面我們該怎麽辦？”
“按兵不動。”陸乘書吩咐下去，又書寫幾封信回京州，之後李通走後。
陸乘書佇立在案幾前，一時半會，也不想歇息，鬼使神差來到宋遠杳的廂房。
見她穿著透紅褙子，坐不端正，慵懶地望著窗欞外，烏黑的青絲猶如黑色綢緞，不曾挽起，披在身後。
她聽到了動靜，轉身迎面對上，嫵媚的面容似海棠嬌嫩，唇齒微張，眉梢上揚。
陸承書的心，靜了下來。
也不知怎麽，將今晚發生的事情，一並告知宋遠杳。
宋遠杳聽的一知半解，纖手托腮，眼波流轉。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她聽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，陸乘書也不在意，將這些話說出口，心裏安寧了片刻。
隨後，宋遠杳問他，“為什麽有人算計你，你得罪誰了啊？”
“官場上，我得罪的人，數都數不清。”
“那你行事可真令人厭……我是說，他們一點容人之心都沒有。”
宋遠杳見他目光瞥向自己，話鋒一轉，隨後就問他。
“我什麽時候能回到陸府。”她本想問陸乘雪的案子查得怎麽樣？
可話到嘴邊，被他嚇到，換成了試探的話。
“我這幾日一直待在院子，不能出門，煩悶不已，所以才想問問你。”宋遠杳期盼地望著他，妄想從他這裏知道些細枝末節。
奈何陸乘書不為所動，身上的寒意多了幾分。
“你急著走？”
宋遠杳趕忙搖頭，嬌媚的面容多了懇求，“我素日身邊都有紫晚在身側伺候，旁人伺候我，一點都不順心，因此我想回到陸府，想見見紫晚。”
她說得信誓旦旦，一雙荑手扯住他的衣角，露出央求的神色。
陸乘書巋然不動，垂眸望著她的纖手，冷靜道：“你問我，我也尚且不知，況且外頭傳我濫用私刑，徐知府又受他人的指示，兄長的案子，我暫時不能摻合進去。”
宋遠杳頓時洩氣，也知道他應當沒騙自己，松開手重新坐回蒲團上。
“可我不能一直在小叔你的院子裏。”她氣餒地道，想著要是真的勾搭上陸乘書，有了骨肉。
可陸乘雪的案子遲遲未能破。
她豈不是一直是戴罪之身
陸乘書好似看不出她的擔憂，冷聲道：“院子向來無外人出入。”
“我……”宋遠杳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，又見他有事，起身往外走，一肚子的話憋在心裏，氣惱地用手纏住絹帕。
“明日你想去寺廟燒香嗎？”
宋遠杳一楞，臉上的惱怒都沒有散去，卻見他已經轉身。
她慌慌張張換了往日倨傲的面容道：“誰想去寺廟燒香。”
“你不想出去。”陸乘書斜瞥她一眼，面無表情的面容沒有任何波瀾。
“去去去去。”
一聽能出去，宋遠杳一改頹廢，興高采烈起身，“明日你要去嗎？”
“嗯。”陸乘書見她喜悅，心底道不明的不悅，盡數消失殆盡。
宋遠杳沈浸喜悅，並未註意到他的目光。
他們一個坐在榻上，一個依在門檻。
一個是世人皆知的冷酷酷吏小叔。
一個是愚笨又喜歡搞心機的美人嫂嫂。
彼時，天色正好，一道浮金落入兩人之間，好似將他們連在一起。
但坐在榻上的宋遠杳沒有瞧見這一幕。
她心情愉悅，藏在裙裾的一雙腳垂落，白色綢緞包裹住了瑩白的赤足。
宋遠杳沒註意他的目光，還以為他走了，晃動纏著羅襪的腳，搖曳不斷，隱約露出羊脂玉般的小腿，怡然自得。
陸乘書垂眸，知道宋遠杳的小腿的骨肉勻稱，細膩如綢緞，最適合把玩。
但——
渾身沾染血跡的她，更想讓他用力揉碎。
陸乘書攏了攏手指，那種無時無刻想要撕碎，想要迫不及待露出陰翳一面給宋遠杳看的念想，被他深深壓抑住。
他明白，宋遠杳一定會嚇得逃之夭夭。
陸乘書目光晦暗，強烈的殺意令他攥緊手。
春風襲來，倏然捶打廊檐，發出動靜，宋遠杳轉身，往後一看，空無一人。
“奇怪。”宋遠杳想著，拋之腦後，在想明天去寺廟燒香的話，要不要給陸乘雪燒個香，讓他好好保佑自己。
她苦思冥想，餘光瞥見他匆匆忙忙離去的背影。
說實話，她甚少看到陸乘書不穩重的一面，不免產生了疑惑，想著在院子也閑來無事，要不跟在他身後，看看發生何事。
宋遠杳突發奇想，穿上綢緞雲鞋，去了游廊，循著他的身影，一路往前再折西而去。
許是陸乘書心底藏事情，都沒有註意身後跟了一個尾巴。
宋遠杳貓著腰，一路跟隨，見他進了穿過回廊，還以為他是要出門，可瞧著也不是去往大門的路。
她小心往前走，徑直往前走，卻見他來到一扇朱紅小門前，停下腳步，而後推開小門走了出去。
等人走後，宋遠杳也跟上去，卻發現小門有鎖，嘗試了幾下，發現打不開。
她一生氣，甩開鎖頭，而後瞥向了粉墻，估摸了一下，不算高，要不爬上去看看。
但她很多年沒爬墻了，萬一出事被人撞見，臉面要放在那裏。
可是臉面比不上好奇心。
宋遠杳咬咬牙，來到粉墻，搬來粗石頭壘在一起，再踮起腳尖，雙手撐住墻頭，一用力。
她氣喘籲籲終於爬上去，從袖子找出絹帕，將臉頰的汗漬拭凈，一雙美目打量了粉墻外，映入眼簾的便是庭院深深，湖畔池塘，三三兩兩涼亭，草木葳蕤。
“這是？”
宋遠杳滿臉詫異，還想湊近再看看，卻聽到一句嘶啞的男聲。
“夫人。”
宋遠杳慌張望去，發現幾日未見的沈崖竟在隔壁的庭院，甚至已經來到墻角，也不知有心還是無心，陰沈的視線落在她的面容。
“夫人還會爬墻”
宋遠杳聽到質問臉一紅，虛張聲勢道：“我爬墻，要你管。”
“倒是你，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宋遠杳親眼見到陸乘書往這邊走，還進了隔壁庭院，怎麽沈崖在這裏？
她內心諸多疑問，沈崖猙獰的面容上浮現了古怪神色。
“他沒告訴你嗎？”
“告訴我什麽？”
宋遠杳疑惑地望著他，卻見他嗤笑了一聲，黑沈沈的眸子，猶如潑了墨汁，黏稠得令她不喜歡。
“我說——”
他拔高嗓音，嘶啞低沈的聲音，正要繼續說完。
膽大妄為敢爬上墻頭的女人，倏然一聲“啊啊啊！”響徹天邊。
“砰——”的一聲，重重跌在地上。
連他都沒反應過來，就聽到一墻之隔的宋遠杳含著哭腔咒罵，“這墻怎麽建得這麽高，疼死我了，我改天一定要拆了。”
沈崖微微一楞，嘶啞的聲音透著古怪，“夫人，你沒事吧？”
“你聽我這像沒事的樣子嗎？”宋遠杳罵罵咧咧，從地上爬起來，尾椎摔得疼死了。
她一手扶著腰，一手扶著墻，面色蒼白，踉踉蹌蹌，打算回去再說。
誰知隔著一墻之隔的男人，莫名其妙說了一聲，“夫人還真是有趣，爬個墻還能摔下去。”
這挑釁的話，將她氣得臉色漲紅，頭腦發暈，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，砸向墻的另一面。
“你在惱羞成怒。”
沈崖並沒有被石頭砸中，一點動怒的跡象都沒有，還在墻頭的另一面低聲道。
宋遠杳提著裙裾，扶著墻面，一路往回走，倔強地說：“我才沒有。”
“你在強撐。”
“你在胡說八道。”
宋遠杳氣得頭暈，尾椎的疼痛，讓她說得話，都少了威嚴。
“其實我之前也摔倒過。”
“你摔倒關我什麽事情？”宋遠杳沈聲道，不想再搭理他。
“我那次摔倒，傷了一個月。”沈崖的話悶悶，看樣子想起傷心事。
宋遠杳猶如報仇，出了一口惡氣道：“活該。”
沈崖並沒有生氣，依舊用嘶啞的嗓音接著道。
“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月，母親遷怒我身邊的人，將我身邊的下人全都賣掉了。”
“我記得我有個玩伴，他叫小福子，整日憨笑，追在我後來說，“少爺你跑慢點。””
“少爺，天晴了，我帶你抓烏龜。”
宋遠杳停下腳步，面容浮現了疑惑。
他不是屠夫嗎？以前的生活怎麽這麽優渥？
宋遠杳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，凝神聽著他繼續說以前過得有滋有味。
直到，他說：“小福子死了。”
宋遠杳濃郁纖長的睫毛顫抖，目光落在粉墻，眼前好似浮現沈崖用最平常的話，去說一個殘酷的事情。
“我母親命人給他打板子，罪名是沒有照顧好主子。”
“小福子才七歲，身子骨弱，幾十個板子下去，他的命去了半條。”
“後來，我先去看他，可母親看管我很嚴苛，為了避開家中的家丁，我趁著夜色，翻墻跑到小福子的家門口。”
“他好瘦。”
他見到躺在床上瘦骨伶仃的小福子，連湯藥都喝不進去。
沈崖說得雲淡風輕。
可宋遠杳聽蹙眉，直到聽到沈崖說：
“小福子死後，母親給他家塞了一百兩。”
“第二年，他們家多了一個兒子。”輕飄飄幾句話，風輕雲淡，從風中傳入宋遠杳的耳畔。
她聽完往事，尾椎都少了疼痛感，仰起頭，見到槐愉屹立東側，又見杏花餘下殘花朵朵，月桂的花香不知道從何處飄來。
宋遠杳眉梢上揚，嫵媚的面容露出少許不明。
“你跟我說這些，有什麽意思呢？”宋遠杳眼前好似浮現因病而亡的娘親。
“你不會以為你說這些傷心事，能讓我同情你吧？”
宋遠杳心底莫名煩躁，想到去世的娘親，還有去世的姐姐。
“你這樣的男人我見過，無非是花言巧語，說孑然一身，訴說自己可憐。”
“可全天下這麽多人都可憐，憑什麽要我可憐你。”
宋遠杳想起欺騙婉娘的男人，當初也是這麽騙她的，下場最後落成那個樣子。
她到現在都耿耿於懷。
而一墻之隔的沈崖緘默下來，好似無話可說。
宋遠杳不禁收起煩躁，心想，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假模假樣。
她失去了耐心，不再說話，繼續往回走。
這時她聽到沈崖終於出聲，“夫人說得對，全天下可憐人這麽多，哪裏值得到處可憐。”
那是當然。
宋遠杳冷哼一聲，遠離了粉墻，正要往涼亭臺階而走，卻聽到沈崖的聲音傳來。
“夫人你是不是被人騙過，才不會信任何人？”
“所以夫人你信你的夫君嗎？”
宋遠杳一聽這話，蹙眉心煩，走到涼亭，不屑一顧道：“我我什麽要告訴你。”
陸乘雪已經死了，他沈崖算個什麽東西，膽敢質問她。
沈崖耳麗極好，哪怕宋遠杳離他很遠，依舊能聽清楚，嘶啞的嗓音，照舊能傳到她的耳畔。
“若是我說，夫人，你的夫君是假的呢？”
宋遠杳停下腳步，驚疑不定地瞥向那堵墻，“你到底想說什麽？”
“我想說，夫人你的夫君是假的，你還要留在陸家嗎？”
“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，但我是陸家的少夫人。”
宋遠杳覺得他廢話真多，還以為他好似聽到外頭的風言風語，才這般說辭，並沒有放在心上。
可接下來沈崖一句話，把她砸得頭眼昏花，幾乎要站不穩。
“假如我是陸家的少爺，夫人，你該怎麽辦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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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遠杳回到廂房，頭痛欲裂，心神不寧，連尾椎的疼痛都感受不到，一門心思都在沈崖撂下的那句話。
若他是陸家的少爺，那她算是怎麽回事？
不不不……
宋遠杳心想，要是他騙自己呢？
可若是真的呢？
那她嫁的人就是假的？
宋遠杳心緒不寧，在廂房內走來走去，想到青雲城內的謠言一定不是空穴來風。
她心亂如麻，不知如何是好，驀然想起陸乘書之前對她許諾過的話。
要信他嗎？
不，要不懷上他孩子訛一筆，想來她也不吃虧。
想到陸乘書好歹是當官，定然不會不管孩子。
這想法跟她之前的一模一樣，可宋遠杳又在想要不假孕？不，他太精明了，而且他一直都不願意上鉤，跟吃藥了一樣。
不過，萬一是沈崖糊弄她呢？
宋遠杳重新坐回圓凳，後尾椎的疼痛，一下子引得她蹙眉，但同時，一個想法從她心底冒出來。
當晚。
陸乘書在書房正要拆開京州送來的書信，餘光瞥見一道人影從屏風外露出來，緊隨其後，便是攙扶著腰，臉色煞白朝他走來的宋遠杳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陸乘書難得皺眉，起身主動攙扶她。
宋遠杳垂下眼簾，佯裝楚楚可憐，委屈巴巴道：“我今日不小心在院子摔傷，想來你這裏問問有沒有擦拭的藥膏。”
她不惜為了裝得像一點，用藏在袖子裏的手指惡狠狠掐住掌心的嫩肉，頓時疼得更厲害，仰起頭，眼眶溢出淚花。
陸乘書聞言，面不改色將她攙扶坐在榻上，而後去往博古架裏抽出黑漆描金的匣子，裏面裝了青瓷小瓶藥膏。
宋遠杳揉著後腰，一邊小心窺探他那邊的動作，見他翻出藥膏，心下一喜，又見他轉身走來。
連忙換了一副哀愁的模樣。
“這藥膏治擦傷，但我還是去給你請個大夫。”
眼見陸乘書上鉤，還要往外走，宋遠杳慌裏慌張扯住他的衣角，“不用了，我的傷勢無大礙。”
見陸乘書不信。
宋遠杳再次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道：“陸乘書，你不信我？”
似乎是為了證實，他相信她，於是陸乘書將藥膏遞給她。
但宋遠杳並沒有接過，反而用一雙水眸，淚眼蒙眬望著他，“你幫我上藥好不好？”
“你——”
宋遠杳感覺他氣勢一變，趕忙說：“傷勢在後腰，我一個人上不了藥，再說你定力這麽好，你在怕什麽，小叔？”
她重重地在“小叔”二字上面，加重的語氣。
陸乘書似乎被她說服，冷眸垂下，“嗯。”了一聲。
宋遠杳得意洋洋，原來他吃這一套。
她坐在榻上，解開翠微絲絳，衣衫解下，陸乘書別開了眼。
宋遠杳瞧見了，心裏也只是冷哼一聲，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。
陸乘書捏著青瓷藥膏，一動不動，目光望著窗欞，直到宋遠杳說了一句，“好了。”
他這才將目光放過去，見到她趴在榻上，露出光潔的後背，脖頸和腰肢都有紅繩綁住。
在大片的雪白中，後椎骨的瘀青格外惹眼。
陸乘書攥緊了青瓷藥膏，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榻，為她上藥。
藥膏是青色膏狀，被他用指腹一點，隨後在她瘀青的後腰一處緩緩揉開。
“小叔。”
宋遠杳忽然側身，大片的雪白爭先恐後映入他的眼簾，陸乘書陡然加重了力道，引得她抽氣一聲，水蒙蒙的美眸，猶如金鉤子，嗓音也柔得像水。
“小叔，你塗抹的地方，要再往下一點。”
眼見陸乘書紋絲不動，宋遠杳柔聲道：“小叔，你別上藥塗抹到一半。”
她以為陸乘書又要跟之前幾次一樣，不免有點擔心他的定力，可陸乘書竟破天荒頷首。
宋遠杳心中一喜，還以為今夜就要成事。
但陸乘書俯身，藥膏全都落在後背上，冰冰冷冷的觸感令她蹙眉。
陸乘書的指腹卻一點點將藥膏從她瑩白的後背，一點點抹開，從蝴蝶骨，一路往下滑，粗糙的繭子，也激起她的戰栗。
“嫂嫂。”他一聲聲低語，全然沒有告訴宋遠杳，其實在她摔下後，他已經聽到他們全部的對話 。
他也心知肚明，宋遠杳是為了孩子勾引他。
但——這次，陸乘書在想，讓她有孩子又能怎樣？
她能逃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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